Persuasion丨美国对华政策失败的最重大教训
美国对华政策失败的最重大教训
诺阿·米尔曼（Noah Millman）
随着全球范围内民粹式威权主义兴起，人们很难记得，仅仅在二十五年前，美国外交政策圈的主导假设尚且是，自由民主将顺其自然，传播到世界其他地区。
那种乐观情绪植根于当日人们的切身经历。从西班牙到韩国，从阿根廷到菲律宾，新生的民主政体取代了独裁政体。柏林墙倒塌后，前苏联集团的一些国家侧身民主化大潮，许多国家加入了北约和欧盟。这些进展似乎提升了美国的声望、安全和繁荣，同时还推广了美国的价值观。为加速历史迈向它注定的结局，美国随后在推广其民主理念过程中，发展出一套包括政治、经济和安全内容的政策组合。
政治部分是积极支持不民主国家内部的民主化努力。这种支持没有一以贯之，也不可依赖，但与冷战的前三十年相比，仍是美国政策中一个远为突出的方面；当时，美国以反共的名义，支持了很多军事独裁政权和其他不民主的力量。
经济部分是支持建立在与美国自由贸易基础上的国际开发。发展理论家认为，民主在至少具有中等收入水平的国家扎根成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与美国的开放贸易既可推动发展到那一水平，又能夯实那些国家内部的自由市场。最终，经济自由将引导人们在新闻和集会等其他领域提出对自由的要求。
最后，安全部分包括将一些正在民主化的国家纳入美国的联盟体系，壮大美国的防卫保护伞，甚至动用军事力量提倡人权和民主。
从加勒比海到中欧再到中东，虽然这一政策组合都有得到运用，但没有哪个地方比中华人民共和国更让美国满怀憧憬。自1979年起，中国开始强调市场和产权，以之作为繁荣之路。十年后，天安门广场的抗议引燃了人们的期盼：民主和政治权利或许近在咫尺了。甚至在政府残酷镇压了那些抗议活动之后，美国外交政策专家内部的主流观点仍然是，经济发展和与美国的接触将推动中国迈向自由民主。理论也认为，随着中国变得更自由，中国将成为美国主导的全球安全秩序中的一个负责任的伙伴。
这些希望早已彻底破灭。在现任领导人习近平领导下，中国已明显远离自由市场，并在私人生活管制方面变得比过去几十年更加高压和全能。与此同时，中国高调反对美国领导的安全秩序，并越来越准备在军事方面提出挑战。眼下，中国对美国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和美国的地缘政治主导地位构成了最大规模的新兴非国内威胁。必须对这样重大的政策失误进行清算。中国何以没有像美国决策者曾经希望和预期的那样演变？这对美国外交政策中的民主议程有何影响？
如此规模的失败，不可能归结为单一原因，人们的批评会指向无数因素。
中国共产党的利益显然不在民主化，因为那将不可避免地威胁到其政治垄断。尽管人们希望，崛起的中国中产阶级会日益脱离党的控制，要求更多政治自由，但党已成功嵌入中国的私营企业，乃至于向上的社会流动继续仰赖党的支持。许多人希望互联网和其他现代通信技术能使信息民主化，从而限制国家权力，但这些技术极大提升了党监视民众私生活的能力。许多跨国公司没有充当中国政府的制衡力量，反而接受了党的意识形态要求，作为行商的代价。
但我疑心，一个被低估的因素与美国执行其接触战略的“安全部分”有关。北约东扩至东欧、北约在科索沃战争期间的军事行动以及美国在伊拉克和利比亚的战争，无疑给中国政府敲响了警钟，并为其提供了维持统治合法性的有益思想工具。因美国的民主议程包括赋予美国更多依自身喜好塑造世界的特权，该议程遭到了中国等大国的反对，这些国家认为自己的利益与美国的利益相冲突。
在更哲学的层面，仅仅是美国提倡民主和自由主义这一事实，就意味着那些政治理念与美国的领导地位密切相关。这可能有助于在苏联解体后壮大东欧的自由民主，当时那些国家渴望在文化和经济上加入西方，并在美国的核保护伞下寻求庇护。但对那些与美国保持一定距离有历史原因的国家来说，情况就并非如此，更不用说俄罗斯或中国这样的敌对大国了。只要自由化被作为一种融入美国主导体系下的机制加以推广，它最多会被带着怀疑情绪对待。
此外，中国潜在力量的绝对规模，使得中国接受作为美国次要伙伴的地位变得尤其不现实。在本世纪初，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多。随着中国成为中等收入国家，其经济影响力将接近并最终超过美国，其军事实力也将不可避免地跟进。为什么这样一个强大国家会满意于一种美国领导的全球秩序呢？假如他们不满意，我们为什么要假设，他们乐意他们的政治体制与我们接轨呢？
习近平上台以来，美国对华外交政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始于巴拉克·奥巴马担任美国总统期间，加速于特朗普和拜登领导下，美国对华政策已明显从接触转向对抗。在这种背景下，影响中国政治演变的前景确实显得渺茫。
因此，假如美国继续有兴趣在该地区保护和推动民主，我们最好的机会可能在那些与美国有良好关系、对中国实力态度谨慎的国家，在这些国家，民主规范的深化不会对根深蒂固的执政党的权力构成明显的威胁。这样的国家的一个可能例证是印度尼西亚，它在民主化方向上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但同时，我们理当预料到，建立联盟的紧迫性将限制我们对印度这样正在背离自由民主的关键盟友的影响力，也将限制我们对越南这样从一开始就不是民主国家的盟友的影响力。与冷战时期的苏联一样，我们限制中国威胁美国利益的能力这一更重要目标，将限制我们自己推广美国价值观的能力。
最终，美国对华政策失败的最重大教训是，民主和自由主义并非能够轻易化解大国对抗的普适性解决方案。中国从来没有，也不太可能有兴致加入一个由美国领导的俱乐部，不论这个俱乐部是基于政治、经济还是安全考量。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核心关切应该是，找到与中国共处的方式：既要避免灾难性的战争，又要避免对我们的重大利益构成威胁。我们的重大利益之一是保护我们自己的民主。仅仅是这一点，挑战就已足够。
[作者是美国政治专栏作家。本文原载美国网络社区媒体Persuasion（www.persuasion.community），2022年10月7日发布。译者听桥，对原文有多分段。]
原文链接：
https://www.persuasion.community/p/why-china-didnt-liberal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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