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丨美国人理当从习近平的中国汲取的三条教训
图：Greg Baker/AFP via Getty Images
美国人理当从习近平的中国汲取三条教训
法拉·斯托克曼（Farah Stockman）
大约四十年前，中国共产党的官员在世界各地搜寻最佳实践方案，而后加以谨慎试点，创造出了他们的国家今天所展示的经济奇迹。但今天，共产党支持中国的方案，不只是为了中国，也为了世界其他国家。习近平刚刚获得了非同寻常的第三任期，为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掌舵。他代表一个自信得多的中国，这个中国已开始将自身塑造为西方的替代方案。
习先生发起成立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作为中国版的世界银行。他没有提美国梦，而是讲“中国梦”，这个梦描述了人们克服一个世纪的混乱和殖民屈辱，重新获得大国地位时所感受到的集体自豪感。人们认为，实现中国梦的关键在于，获得对包括台湾在内，被视为已失去领土的控制权。确保是中国而非美国在亚洲及其他地区发号施令也是这样。习先生在吉布提启动了中国的第一个航空母舰基地及第一个外国军事基地。
毫无疑问，在我的一生中，习先生领导下的中国构成了对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最严峻挑战，但同时也给美国人提供了一个从全然不同的体制的成败中汲取教训的机会。迄今为止，美国人应该从习先生的任期中汲取哪些教训？我询问了六位研究中国的学者，以下是对他们的看法的总结。
“看不见的基础设施”是最重要的教训
在没有选举的情况下，共产党官员的晋升取决于他们在执行党的优先事项方面绩效如何，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多年来，经济增长一直是最优先事项。地方官员投资于制造商所需要的高速公路、港口和发电厂，将中国变成了世界工厂。在习先生的领导下，政府的优先事项已经转向自给自足和使用工业机器人，中国领导人认为，这对中国摆脱中等收入陷阱至关重要。一个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因工资上涨，不再能在低工资制造领域与他国展开竞争，但也尚未实现向高收入国家高附加值产品的飞跃。
但过多的自上而下的规划可能适得其反。哈佛大学研究国家政策对中国先进技术传播影响的社会学家雷雅雯（Ya-Wen Lei）告诉我，一些中国公司购买了不能正常工作的机器人，并夸大了它们的成功，以获得政府补贴并讨好政治家。来自那些缺乏机器人技术专业知识的党的官员的指令，对机器的迷恋程度超出了它们的实际用途。
“许多制造商不希望也不需要政府在技术上给他们指导,”她告诉我。一些公司管理人员抱怨说，政府补贴往往流向了有政治关系的公司，被浪费掉了。同时有其他人抱怨说，政府指示朝令夕改，而且缺乏对现况的了解。
她表示，许多中国企业最想要的是“看不见的基础设施”: 一个可预测的司法体系，获得银行信贷和土地的公平渠道，以及不考虑政治关系的监管。她的发现在明年秋天即将出版的《镀金的笼子: 中国的技术国家资本主义》(The Gilded Cage: Techno-State Capitalism in China)一书中有详细呈现。她的发现表明，对北京有关令人称奇的技术进步的宣示，人们理当抱有一丝怀疑态度。
对农民来讲没有“经济奇迹”
作为一名共产党高级官员的儿子，习先生有一个享有特权的童年。但文化大革命粉碎了那种受到庇护的生活，有七年之久，他被下放到一处偏远的村庄，在那里做苦力，睡在山坡上的窑洞里。因此，他可以宣布自己熟悉农村民众和农村问题，而世界上绝少有领导人会哪怕想象一下那方面的事情。
习先生最著名的运动之一是誓言消除绝对贫困，这是对中国经济奇迹已将数亿农民抛下这一事实的默认。罗斯高(Scott Rozelle)是《看不见的中国: 城乡差距如何威胁中国的崛起》(Invisible China: How the Urban-Rural Divide Threatens China’s Rise)一书的合著者，他表示，只有30%的中国劳动年龄成年人拥有高中文凭，不过现在80%的年轻人拥有高中文凭。
根据中国的宏伟战略，这些非熟练工人将越来越多地被机器人取代，他们构成一种经济挑战和对政治稳定的威胁。曾被视为习近平竞争对手的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2020年宣布，中国有六亿多人每月仅靠相当于140美元的收入勉强度日。
去年，习先生宣布中国在消除极端贫困方面取得了“全面胜利”，但人们对他的成功存在很多怀疑。一些研究中国问题专家报告称，地方官员没有启动亟需的结构性改革，而是向农村家庭发放现金，这种一次性支付让他们的生活暂时越过了贫困线。
罗斯高先生告诉我说: “在一种政策驱动的种姓制度下，农村地区的中国人在很多方面像是最底层的阶级。”但即使是一个有缺陷的应对农村贫困问题的规划，也比完全没有规划要好。
当心个人崇拜
2012年，习先生成为中国共产党领袖时，中国的亿万富翁阶层所炫耀的猖獗腐败和令人瞠目的不平等正困扰着中国。外泄的美国外交电报称，精英阶层中无节制的贪婪确实恶心到了习先生。他开始通过打压贪腐和招募任性的新贵入党，挽救失去目标的共产党。他命令企业高管为“共同富裕”做更多贡献，并展示那些不服从党的路线的人士的下场。(中国的比尔·盖茨马云似乎已被迫放弃对自己公司的控制，几乎从公共生活中消失。)
但习先生的打压走得太远。越来越多外国投资者和中国企业家正在撤离。再加上严厉的清零策略，习先生的政策已使经济陷入混乱。
更令人忧心的是，恐惧和阿谀奉承的气氛回归，这是自毛主席时代以来从未有过的。一位批评习先生的商人（指地产商人任志强——译注）被判入狱18年。对思想争论和外国理念相对开放的时代似乎已经结束。
为避免出现另一个像毛主席那样的暴君而推行的任期限制和对个人崇拜的禁令已消失不见，这样，习先生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掌权。习先生眼下被称为现代皇帝、万能主席和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中国十四亿人民的命运再次取决于一个人。
毫无疑问，习先生认为，他正在为人民做正确的事情，中国需要一位毫不动摇的领袖，以成就一个最强大、最具实力的自己。但哈佛大学政治学家王裕华(Yuhua Wang)表示，事实并非如此。王先生是本月出版的《帝制中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Imperial China)一书的作者。王先生研究了中国两千年的历史，发现中国的中央政府在其执政时间最长的统治者领导下总是最弱势的，这有点违反直觉。
他解释说，皇帝总是通过削弱那些可能推翻他们的精英，也就是那些有能力建立一个强大高效政府的人，去维持权力。
“人们可以说他出于好意”，王先生对我提到习先生时表示。但他用来维持权力的策略——打压批评者、微观管理企业、煽动民族主义热情、将中国与世界隔绝——最终可能削弱中国。
一位独裁领导人在承诺实现国家伟大的同时紧握权力不放，这样的故事对世界各地的人们(不只是中国人)来说，都发人深省，虽然耳熟能详。
（作者生于1974年，是美国记者，曾于2016年获得普利策新闻评论奖，目前是《纽约时报》社论组成员。本文原题“Three Things
Americans Should Learn From Xi’s China”，由《纽约时报》网站发布于2022年10月16日。听桥 译。）
https://www.nytimes.com/2022/10/16/opinion/xi-jinping-china-econom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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